你道这邓家父女两个是哭那一位何太太不成?那何太太是位忠厚老实不过的人,再加上后来一病,不但邓九公合他漠不相关,便是褚大娘子也合他两年有余,不曾长篇大论的谈过个家长里短,却从那里得这许多方便眼泪?原来他父女两个都各人哭得是各人的心事。
邓九公心里想着是:人生在世,儿子这种东西,虽说不过一个苍生,却也是少不得的。即如这何家的夫妻二位,假如也得有安公子这等一个好儿子,何至弄到等女儿去报仇,要女儿来守孝?跟前虽说有玉凤姑娘这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作到这个地位,已经不知他心里有几万分说不出的苦楚了。况且,世路上又怎样指得准有这等一位破死忘魂卫顾人的安老爷呢?踅回来再想到自己身上,也只仗了一个女儿照看,难道眼看九十多岁的人,还指望养儿得济不成?再说,设或生个不肖之子,慢讲得济,只这风烛残年,没的倒得"眼泪倒回去往肚子里流,胳膊折了望袖子里褪",转不如一心无碍,却也省得多少个命脉精神!这是邓九公的心事。
褚大娘子心里想的是:一个人托生给人作个女儿,虽说合那作儿子的侍奉终身不同,却是同一尽孝,都该报答这番养育之恩。只是作个女儿,到了何玉凤这样光量,也就算强似儿子了。但是天不成全他,遇见这等时运,也就没法儿。何况于我!纵说我随了老父朝夕奉养,比他强些,老人家已是"老健春寒秋后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那时无论我心里怎样的孝顺,难道还能派定了人家褚家子弟永远接续邓家香烟不成?这是褚大娘子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