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精神的游戏与斗争,消磨了他整个的冬天。而冬天过得很快,虽则有时候,克利斯朵夫在黄昏时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回顾着一生的成绩,也说不出冬天究竟是短是长,他自己究竟是少是老……
于是,人间的太阳射出一道新的光明,透过幻梦的幕,又带来了一次春天。克利斯朵夫收到葛拉齐亚一封信,说预备带着两个孩子到巴黎来。她早已有这个计划,高兰德几次三番的邀请过她。可是要她打破习惯,离开心爱的家,走出懒洋洋的恬静的境界,回到她所熟识的巴黎旋涡中来,是需要打起精神的,而她就怕打起精神,便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那年春天,有种凄凉的情绪,也许是什么暗中的失意(一个女人心里藏着多少为别人不知道而自己也否认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使她想离开罗马。恰好当时有传染病流行,她便借此机会带着孩子们赶快动身了。写信给克利斯朵夫不多几天之后,她人也跟着来了。
她才到高兰德家,克利斯朵夫就去看她。他发觉她迷迷惘惘的,仿佛心还不在这儿。他看了有点儿难过,却不表示出来。现在他差不多把他的自我牺牲完了,所以变得心明眼亮,懂得她有一桩极力想隐藏的伤心事;他便不让自己去探索,只设法替她排遣,嘻嘻哈哈地说出他不如意的遭遇,他的工作,他的计划,一方面不着痕迹地把一腔温情围绕着她。她被这股不敢明白表露的柔情渗透了,知道克利斯朵夫已经猜着她的苦闷,大为感动。她把自己那颗哀伤的心依靠着朋友的心,听它讲着两人心事以外的别的事。久而久之,怅惘的阴影在朋友的眼中消失了,两人的目光更接近了,越来越接近了……终于有一天,他和她谈话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