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能渗透每个阶层都有的狭窄的眼界,不难懂得巴日东府在安古兰末的布尔乔亚心目中多么威严。对乌莫镇说来,这个小型卢浮宫的气派,本地朗蒲依埃[41]的光彩,更是在云端里,高不可攀。在那里聚会的全是周围几十里以内最穷的乡绅,头脑最贫乏、思想最鄙陋的人物。谈到政治无非是一大篇措辞激烈的滥调,认为《每日新闻》[42]太温和,路易十八同雅各宾党相去不远。至于妇女,多半愚蠢可笑,谈不到风韵,衣着不伦不类,每个人都有些缺陷破坏她的长相;谈吐,装束,思想,肉体,没有一样是完美的。要不是对特·巴日东太太别有用心,夏德莱绝对受不了那个环境。可是阶级意识和生活习惯,乡绅的神气,小贵族的高傲,严格的规矩,遮盖着他们的空虚。他们在感情方面的贵族品质,比豪华的巴黎社会真实得多;不管怎么样,他们对波旁王室还是拥护的,尊重的。做个不相称的比方,那个社会像老式的银器,颜色发黑,可是挺有分量。一成不变的政见近于忠诚。同布尔乔亚的距离,森严的门禁,显得他们地位很高,在社会上有公认的价值。在居民心目中,每个贵族都有他的身价,仿佛贝壳在庞巴拉的黑人中代表金钱。好些女子受着夏德莱的奉承,承认他某些长处是她们圈子里的男人没有的,也就不觉得和他来往有损尊严;骨子里她们个个人希望承继帝政时代的公主的遗产。最重清规戒律的人以为那不速之客只能在巴日东府上露面,绝不会受别的家庭招待。杜·夏德莱碰过好几个钉子,可是他巴结教会,地位始终不动。他迎合安古兰末王后在本乡养成的缺点,给她看各种新书,替她念新出的诗集。两人为着一批青年诗人的作品感动出神,在特·巴日东太太是出于真心,夏德莱是闷得发慌,硬着头皮忍受;他是帝政时代的人物,不大了解浪漫派的诗歌。在百合花[43]影响之下发生的文艺复兴,引起特·巴日东太太的热情;她喜欢夏多布里昂先生,因为他说过维克多·雨果是个“才华盖世的孩子”[44]。她只能在书本上认识天才,觉得心中怏怏,愈加向往名流荟萃的巴黎。杜·夏德莱先生以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告诉她安古兰末也有一个才华盖世的孩子,一个青年诗人,比巴黎初升的明星更灿烂,而他自己并不知道。原来乌莫出了一个未来的大人物!中学校长给男爵看过一些出色的诗。那孩子又穷又朴实,竟是查忒吞[45]第二,可不像查忒吞在政治上那么卑鄙,也不像他那样痛恨名流,写小册子攻击他的恩人。特·巴日东太太周围有五六个人和她一样喜欢文学艺术,一个因为能拉几下难听的小提琴,一个因为能用墨汁糟蹋纸张,一个仗着农学会会长的身份,还有一个会直着低嗓子,像猎场上吹号角似的,嚷几句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之类的歌;在这些荒唐古怪的角色中,特·巴日东太太赛过饿慌了肚子,眼睁睁的望着舞台上纸做的酒席。一听到杜·夏德莱的报告,她的快乐简直无法形容。她要见那个诗人,那个天使!她为之兴奋,激动,一谈就是几小时。第三天,前任外交信使托中学校长接洽,把引见吕西安的事谈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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