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朱子论《诗》,亦独树一帜。上面,我曾说过宋之苏辙曾以为《诗序》有后人增窜处,而主张仅以最初一句,其后部分可以全部取消,其后郑樵更作《诗辨妄》,斥《诗序》为村野凡夫之作。朱子有感于郑氏之说,乃作《诗序辨说》,而辨明《诗序》之伪造,即以《诗》之本义,考量作诗人本意而作《集传》。朱子云,据《汉书·儒林传》则《诗序》乃卫宏所作,如再细细研究,可知并非全出自卫宏一人,而为两三人所续成。苏子之见确有独到之处,然最初之句既非诗人所作,则不如率性弃之进而玩味诗之本文更为得当(《语类》八十)。这样一来,朱子既同意苏辙之意,乃更进而近似欧阳子派的读诗方法了。他激赏欧、苏二公说:“子由《诗解》好处多,欧公《诗本义》亦好。”又说:“欧阳会文章,故诗意得之亦多。”如此看来,我们说他治《诗》方法是来自欧阳子的,这大概不会错吧。
年谱曾谓,朱子六十九岁时作《书传》,但是书至今乃不传。不过从他在《语录文集》里说过的话看来,他对于《书》实有超常之见。他说:“《书序》恐不是孔安国做,汉文粗枝大叶,今《书序》乃细腻,只似六朝时文字,《小序》断不是孔子做。”又说:“《尚书》《小序》不知何人作,《大序》亦不是孔安国作,怕只是撰《孔丛子》底人作。”由此可知,朱子既疑《诗序》更疑《书序》。他又疑安国之传云:“《尚书》孔安国传,此恐是魏晋间人之作,托安国为名,与《毛公诗传》大段不同。……如《孔丛子》亦然,皆是那一时人所为。”又云:“伏生之书多艰涩难晓,孔安国壁中书却平易易晓。”则他虽未疑古文为伪书,然亦注意到今古文的不同。其后,蔡沈得朱子之意而作《集传》,识别今古文之分,而开后来明证古文伪作的先风,由此,可见朱子读书眼光之一斑了。朱子又常称东坡《书传》谓为“解文义者甚多,又善得文势”。要是我们细考他否定《书序》的全部过程,就晓得他受东坡《尚书》见解的影响实在不少。他是先和东坡《书传》之意见一样,断定《康浩》篇首“惟三月哉生魄”以下四十八字为《洛诰》之断简,更而疑《康诰》为武王之诰,《书序》乃成王之诰,最后遂否定《书序》全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