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到火车站上来就顺便走进小伙房里望一望,当年的张大叔已经死掉了,不过张大叔亲手盖的房子仍旧是原来的模样,地上的家具仍旧是摆在原来的位置上,两扇方块形的窗户仍然是旧日的形状,只是颜色有些不同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被炉火熏成老黑色了。棚顶上糊满了密密的尘垢,墙上的泥皮一层一层地堆积着,从剥落处可以发现年代的轮廓,已经是很悠久了。人们自己的变化也很大,面孔对着面孔有些陌生了,这时乡下人就惊愕地叫起来:“你不认得我吗?我认得你,你的小名叫保儿,张大叔和我一块做过活,他的脾气我都知道。”
乡下人感慨地形容着他的父亲身材有多高,说话是怎样一种声音,走起路来是怎样的姿势。
“对呀!……”他讷讷着,神情有些黯然了。
“张大叔怎么死的呢?”乡下人同情地问。
“被大兵打折了一条腿,瘫在炕上,后来便死了。”
“可怜的。”乡下人用手摸着他自己的胡子,“头一次我看火车来到这里,你的年纪很小,有一回我说带你看火车去,你竟吓哭了,你不记得吗?你还记得从乡下搬到这里的情形吗?现在乡下的人家都穷了,财主也穷了。闹土匪,粮食又不值钱,简直没有好日子过,听说日本兵又打察哈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