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门我便跑了起来。冬季荒凉的山坡朝村子的方向倾斜而下。就像在飞机工厂时那样,我朝着无论如何不“死”、怎么也“死”不了的地方——拼命地跑去。
……我躲避着从夜行列车的破玻璃处灌入的凉风,为发烧引起的寒冷和头痛而苦恼。我问自己:回到何处去?回到因父亲的优柔寡断、至今仍未疏散、尚处在危险中的东京的家吗?回到包围着那个家的、充满阴沉不安的城市中去吗?回到以家畜般的惊疑的目光、互相询问“没事吧,没事吧”的那些群众中去吗?还是回到那些以毫不抵抗的表情聚在一起的、患肺病的大学生所在的那个飞机工厂去呢?
随着火车的震动,我所靠着的椅子背的接缝处也活动起来。我闭着眼睛,想像着在空袭中我全家都被炸死的情景。这想像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厌恶感。日常生活与死亡的相互纠缠,再也没有比这种纠缠更能激起我奇妙的厌恶了。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死相,连猫不也在将死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吗?一想起我看到我家人悲惨的死相,或我被家人看到悲惨的死相,我就恶心欲吐。死亡以完全相同的条件降临于一家人,临终的父母儿女以充满死亡的共感面面相觑。在我看来,这情景简直就是合家欢乐、老少团圆之情景的令人讨厌的复制。我希望在众人之中痛痛快快地死。这种心情不同于希望死在青天白日之下的埃亚斯的古希腊式的心情。我所寻求的是某种天然的、自然的自杀。像不擅长狡智的狐狸,沿着山边信步而行,在浑然不觉中被猎人射死。我所希求的正是这种死法。